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157章 锄锋破土醒迷志书影随身续远心
永海像父亲的影子沉默地跟着。
看父亲在毒日头下挥汗如雨地铲草皮一锹下去干燥的草皮连着浅层的土块被掀起草根纠缠尘土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父亲也只是用沾满泥污的手背胡乱抹一把。
看父亲弓着腰在自留地里间苗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在嫩绿的秧苗间灵巧地穿梭拔掉多余的留下健壮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与那挑河泥时的刚猛判若两人。
看父亲蹲在院子里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笨拙而认真地修补着被磨破的草鞋粗糙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麻线一针一线都走得那么艰难那么专注…… 半个月的光景在沉重的农具、刺鼻的粪臭、灼人的烈日和冰冷的河泥中悄然流逝。
永海脸上的那点自以为是的倔强和怨气如同被烈日暴晒的露水早已蒸发殆尽。
只剩下被风霜和尘土刻下的茫然与疲惫。
他依旧沉默但眼底的浑浊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淀、凝聚。
这天傍晚残阳如血泼洒在空旷的打谷场上给堆积的稻草垛镀上一层悲壮的金红。
姬忠楜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农具回家而是将一把磨得锃亮的锄头递给永海。
锄柄光滑浸透了汗水和时光的包浆。
“试试。
” 姬忠楜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永海愣了一下默默地接过锄头。
锄头入手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
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摆开架势对着脚下板结的土地用尽全身力气刨了下去! “当!” 锄刃狠狠磕在一块深埋的硬土块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猛地传来像一道凶狠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双臂狠狠撞在他的肩膀和胸口! 虎口一阵剧痛仿佛被撕裂开来火辣辣地疼。
他“啊”地痛呼出声手指一松沉重的锄头差点脱手飞出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狼狈地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锄头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那块硬土岿然不动嘲弄般地裸露着。
姬忠楜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嘲笑也没有责备。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走上前从永海颤抖的手中接过锄头。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看永海一眼他只是稳稳地站定双脚像树根一样扎进土地。
手臂的肌肉在松弛的旧褂子下骤然绷紧隆起清晰的线条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力量感。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入丹田腰身猛地一拧带动全身的力量手臂高高扬起锄头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充满爆发力的弧线带着风声精准而凶狠地砸向刚才永海磕碰的那块硬土! “噗!” 一声闷响干净利落。
没有刺耳的撞击只有泥土被强行破开的、沉闷的撕裂声。
那块顽固的硬土应声而碎像豆腐一样被轻易切开。
锄刃深深没入松软的泥土里只留下一个整齐的豁口。
姬忠楜轻松地拔出锄头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他依旧没有看永海只是把锄头重新递回儿子手中。
然后他转过身挑起放在一旁的空粪桶佝偻着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背一步一步朝着炊烟升起、弥漫着饭食气味的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他沉默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空旷的打谷场上像一道刻入大地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永海的心上。
永海握着那柄还残留着父亲掌心温度的锄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虎口撕裂的疼痛依旧清晰锄头砸在硬土上那刺耳的“当”声还在耳边回荡。
而父亲那干脆利落、充满力量的“噗”的一声则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淤积了半个月的、厚重的迷雾。
他看着父亲远去的、沉默如山的背影。
又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细嫩的手掌——掌心被锄柄磨得通红虎口处那道新鲜的裂口正隐隐渗出血丝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这双手拿过方叔叔给的笔写过歪歪扭扭的“为人民服务”。
这双手也曾幻想过握住更轻巧、更干净的东西。
可此刻掌心真实的疼痛和那柄沉重锄头的触感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生活的另一面——粗粝、沉重需要力量更需要沉默的、日复一日的坚持。
父亲什么道理也没讲。
他用扁担、粪桶、犁铧、河泥和这柄锄头用他沉默的肩膀、佝偻的脊背、暴起的青筋和流淌的汗盐把最深刻的道理无声地夯进了这片沉默的土地也夯进了永海混沌的心底。
念书是为了什么?方叔叔明亮的眼睛和父亲沉郁的背影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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