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录第一百三十二章 搏命
两人昼伏夜出专拣那等荒僻难行的小径试图避开太平道那近乎无处不在的眼线以及那位如附骨之疽、气息始终若隐若现的宗仲安。
追杀从未有一刻停歇。
小股的太平道哨探受黄崆、白歧指令的亡命游侠便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鬣狗不时从幽暗的林间、嶙峋的巨石后扑将出来。
孙宇倚仗着倚天剑无匹之利与《流光剑典》精微奥妙的剑招屡次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玄色衣袍上的创口与暗红血渍也随之不断增添。
更麻烦的是宗仲安留下的那道阴损掌力在不断的奔逃与搏杀牵动下便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经脉消磨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于吉的存在无疑是孙宇能支撑至今的关键。
这位看似形貌清癯、如同寻常乡间老叟的道人实则修为深湛难以测度。
数次当宗仲安那庞大冰冷的气机如同乌云盖顶般迫近欲行那雷霆一击之时皆是于吉出手。
他或是以精妙绝伦、暗合星斗运行的步法挪移方位或是挥洒出蕴含玄奥力量的符箓扰乱了对方的气机锁定或是引动周遭天地元气形成无形屏障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到好处地拦下宗仲安那必杀的攻势为孙宇争取到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虽无法真正击败位列天道八极的宗仲安但宗仲安想在短时间内突破他这绵里藏针、深得道家“藏”与“久”之三昧的阻拦却也绝非易事。
此刻月华清冷铺洒在荒芜的古道上正是借着夜色遮掩行藏赶路的好时机。
“咳咳……噗——”孙宇猛地停住脚步扶住道旁一棵枝干虬结的枯树压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最终还是一口颜色暗沉的淤血喷出溅在干燥的黄土路面显得格外刺目。
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直至倚天剑那冰凉的剑鞘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才勉强稳住身形。
于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枯瘦却温润的手掌轻轻按在孙宇后心“灵台穴”上。
一股温润醇和、却又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气如同春日暖阳下解冻的溪流缓缓渡入孙宇近乎枯竭的经脉。
这股真气并非强行驱散宗仲安那阴寒的掌力而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滋润着受损的经络平复着翻腾逆乱的气血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府君伤势又加重了。
”于吉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韵律“前方不远依山势走向与地脉气息判断似有一处废弃的土地祠不若暂歇片刻容老道再为府君疏导一番。
宗仲安的气机被老道以‘乱星步’扰了片刻百里之内他需得重新推演我等方位当有半个时辰的空隙。
” 孙宇以袖口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先生但……时间紧迫赵空还在宛城苦撑。
孙某……还撑得住。
”他必须尽快赶回南阳每耽搁一刻赵空体内那狂暴的真气便多一分危险。
于吉收回手掌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洞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也不再坚持只是道:“府君心系手足令人感佩。
既然如此我等便继续前行只是府君需得放缓些步伐莫要再牵动内息以免伤势恶化。
” 两人复又上路速度较之前稍缓。
沉默地行了一段于吉忽又开口声音悠远仿佛穿越了数十载的时光隔阂:“府君可知那宗仲安出身南阳安众宗氏其族兄宗慈字孝初乃是名动天下的‘八顾’之一其风骨操守堪为士林之楷模。
” 孙宇目光微凝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
他身为南阳太守对辖内着姓大族自然有所了解安众宗氏的清名他亦有耳闻。
但于吉此时刻意提及绝非无的放矢。
“请先生详述。
”孙宇执礼甚恭。
对于这位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且学识渊博如深海的高人他保持着极大的敬意。
于吉捋着颌下银须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沉沉夜色回到了数十年前那士风激昂又暗藏悲怆的岁月。
“宗慈字孝初少时便以孝廉着称品行高洁学问深邃。
多次被三公府署征辟皆因‘有道’被举荐然其人性情狷介不慕荣利多不就职甘守清贫。
后出任修武县令其时河内太守乃权贵外戚出身贪墨成性向下属索求贿赂动辄巨万。
孝初公不堪受此污浊亦不愿同流合污遂挂印封金飘然离去其风骨如此。
” 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追忆与敬佩将一位东汉末季清流士大夫的铮铮铁骨勾勒得清晰无比。
“朝廷闻其贤名再次征召欲拜为议郎。
此次孝初公感于时局艰难或有意出仕欲以清流之风稍涤朝堂污浊。
然……天不佑善士行至途中竟染恶疾赍志而殁。
南阳士林闻之无不痛惜皆重其道义言行。
宗孝初可谓吾辈士人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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