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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华录第一百六十章 两难

一座被遗弃不知多少时日的猎户木屋便孤零零地蜷缩在山坳的背风处。

木屋简陋以粗陋的原木搭建缝隙间填塞的泥巴早已干裂剥落露出里面枯黄的草茎。

屋顶铺就的茅草经年累月已被风雨侵蚀得发黑、塌陷几处破洞像绝望的眼睛窥视着屋内同样残破的人。

韩忠就藏身于此。

他身形魁梧即便是在这落魄境地那宽阔的肩背、粗壮的臂膀仍能依稀看出昔日驰骋沙场的悍将影子。

只是此刻那身曾经代表黄巾军“神上使”张曼成麾下荣光的战甲已是千疮百孔。

铁片锈迹斑斑连接处的皮绳多处断裂用粗糙的麻线勉强缝补着。

甲胄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箭创深色的、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层层叠叠覆盖了原本的金属底色散发出混合着铁锈、血腥和汗渍的浑浊气味。

他头上那象征黄巾身份的赭色头巾边缘磨损颜色褪败甚至沾染了难以洗净的泥污松垮地系着几缕被汗水黏结的乱发从额前垂下。

火光在屋内中央的石砌火塘里跳跃着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面庞黝黑颧骨高耸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划至脸颊让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狰狞。

但此刻那双原本应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深入骨髓的不甘以及一丝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侥幸。

火光在他瞳仁里明明灭灭却点不亮那深处的晦暗。

数月前南阳郡守府那一场雷霆万钧的攻势至今仍如噩梦般萦绕在他心头。

太守孙宇那个年纪轻轻却用兵如神的官军首领与都尉赵空配合无间以精兵强将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盘踞南阳的黄巾主力。

主帅张曼成那位他曾誓死追随的“神上使”在乱军之中力战而亡血染征袍庞大的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他韩忠所部作为张曼成的亲信精锐首当其冲被杀得七零八落。

尸横遍野哀嚎震天那景象他闭上眼就能看见。

溃败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没有像许多绝望的袍泽那样盲目地向北或向东流窜那是官军追击的主要方向。

他利用了早年作为游侠儿时对南阳与襄阳交界处这片复杂山区的熟悉带着几十名最信得过的、同样悍不畏死的心腹一头扎进了这茫茫林海。

他知道只有利用这地势的险要与隐蔽才有可能在官军严密的搜捕网中求得一线生机。

更关键的是在最终溃散前他凭借职权和混乱的局势私下截留、囤积了一小部分本应随军转运或分散隐匿的粮秣。

这些粮草被他分作几处极其隐秘地藏匿在几个只有他和极少数亲信才知道的山洞、密林之中。

这些粮食成了他维系这支微小残余势力、妄图东山再起的最后资本也是他此刻能在这破木屋里苟延残喘的依凭。

火堆里一根湿柴“噼啪”爆响溅起几点火星将韩忠从沉思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环首刀的刀柄。

刀柄上缠绕的麻绳已被手掌的汗渍浸得油亮。

直到确认那只是木柴的声响并无异常他才缓缓松开手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他环顾四周。

木屋里除了他还有七八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亲兵。

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裹着破烂的毡毯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时而因寒冷或恐惧而抽搐。

这些就是他如今全部的家底了百余名溃败后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分散在附近几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山洞里。

凭这点人手和那点有限的存粮若是南阳官军认真起来发动大规模的清剿或者有任何一支稍具规模的其他势力——无论是地方豪强的私兵还是同样落草的其他流寇——发现并意图吞并他们他都绝无抵抗之力。

他需要外援。

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臂助能让他这簇在寒风中摇曳欲灭的残火重新燃烧起来甚至形成燎原之势。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江东南宫世家。

溃散前军中高层隐约有过风闻说江东那个蛰伏数百年的古老世家似乎与太平道的高层有过秘密接触流露出在乱世中下注投资的意向。

当时形势尚可这等远水难解近渴的消息并未引起太大重视。

但此刻对韩忠而言这却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一个大胆、疯狂且极度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清晰——冒充已故的主帅张曼成以张曼成的名义与南宫世家联络! 张曼成战死的消息虽然在官军和南阳本地已不是秘密但对于远在江东、与太平道联系本就隐秘的南宫家来说未必能及时、准确地获知。

这其中存在着可以利用的信息差和时间差。

只要操作得当他韩忠就能暂时披上“神上使”张曼成的虎皮去唬住那位南宫主事者。

他枯坐良久直到窗隙透入的天光微微发白显示黎明将至。

他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沉声唤道:“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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